在上一节咱们说到了,虽是一母双胞,但与小桑杰扎布相比,小杨成龙的福分就显得太薄喽,这就是命啊。
你也不想想,在那年月,普通庄户人家的镰刀、锄头、铁锨等必须的铁制生产工具都得多少年才能够舍得换一把新的呀?!又有几户人家有马有驴有骡的?!又有几家能挂得起驴掌或马掌呢?!更何况当村住着,有的人家买把镰刀、锄头的给不上钱,要经常赊账,三年还齐,五年烂帐了。所以,杨铁匠家也就是个将度命的日子,天天能有半碗粥喝就不错了。幸亏小杨成龙天生的好食道,不要说稀烂的小米粥,就是棒子米大碴子粥,只要铁匠老婆用嘴嚼碎,拿手指头抿到他嘴里,他都吮吸得“嗞嗞”响。每每如此,铁匠老婆子总会低头看着这孩子的那一双黑亮亮的小眼睛和那吃相,十分伤感地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个业障孩子啊。”漠北人管办事办糟糕了叫业障,铁匠老婆的话是说这孩子的命运太不济了。
自打那天晚上,也就是自打杨武臣把大儿子小成龙送到漠北村杨铁匠家的那天晚上以后,杨铁匠就加了个心眼儿,告诫老婆子千万别抱着这个孩子出屋,以前咋过日子就还咋过日子,总之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因为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孩子的身世和来历太特殊了,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怕是会惹来麻烦。但这个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里的墙又全是用柳条子编成的篱笆,户户相通,家家相识,东院放个屁西院都能闻到啊。所以,没过两个月,漠北村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一件稀罕事儿:在闹黄帽子军的时候,杨铁匠捡了个儿子。起初,人们都当这是好事儿,杨铁匠为人仗义,老实憨厚,人缘不错,邻居张大娘、李大嫂的还都会捧几个鸡蛋或端一碗小米过来看看大人和孩子,说几句恭喜的话,大小也算是一个月子呀。
第二年过清明节的时候,小杨成龙已经能扶着炕沿、锅台走上几步路了。村里人都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可杨铁匠没儿没女的,老天爷就给他掉下一个比馅饼还好的儿子来。这对公母俩眼瞅着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嘴上没说啥,但眼角眉梢都泛着笑,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了,感觉抢大锤时也轻松多了,炉子上的火苗都旺了许多。
眼瞅着,小杨成龙年赶年就两岁了,漠北地区却迎来了一场大旱,整个冬天连丁点儿的雪花都没掉,天天刮大风。过了清明节,这天还是连个雨丝儿都不见。偶尔的,飘过几朵云彩,可这龙王爷就是对漠北敬而远之,又匆匆忙忙地飘到别处去了。漠北人说:“五月十三是龙王的生日,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如柴的,不但五月十三前没雨,五月十三那天依然是万里无云,太阳光黄黄的,无情地炙烤着人们,漠北如同掉进了一个大大的燃得正旺的铁匠炉里。
每当遇到这青黄不接的日子时,漠北人都会到野地里抑或是小腾格里沙漠里去找点儿野菜,捋些柳树狗子、榆树叶子和榆树钱儿等对付一阵子。可这一年,人们哪敢在大白天进沙漠啊,那沙漠就像是个火坑似的,谁受得了啊。即使是那种最耐旱的骆驼蒿,也没有了一点儿绿色,蒿子杆儿都趴在了地上。
西辽河的北岸也好不到哪儿去,吃不到草的牛、羊就用蹄子刨草根吃。饿死的牛和羊随处可见,草地上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有一头骆驼趴在地上已经三、四天了,驼峰贴在了背上,毛翻了蛋,露出皮下的肋骨一根是一根的。它的眼睛死死地闭着,眼角下是两道黒色的泪痕。过往的牧民叹息道:“这骆驼都盖了纸被哭了,没两天活头了。”
在腾格里旗王府的东南方向,沿着西辽河岸边有一片五十多里地远、二十多里地宽的老柳树林子。那里的老柳树长得七扭八歪,多是空心树,有些树洞能藏进去两、三个人。有的老柳树能有好几搂粗,四、五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住,外地人都管这一大片林子叫老柳树筒林子。往年一到夏天,老柳树筒林子可谓浓阴蔽日。但这一年,干旱使得树条上有多少树叶都数得过来了,从林子外面能瞅进去好远。
天像是在下火,人们的肚子里更窝着一团火。这时,漠北村惟一一家修着围子,围子四角修着炮台,雇着好几个炮手的大户刁家出面求雨了,从赤岭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可是,台上演戏的“咿咿呀呀”,台下看戏的稀稀拉拉。人们三根肠子都闲着两根半了,哪有闲心看戏啊。所以,能来看戏捧场的无非是三年不打粮也饿不着的有数的那么几户,比如本村的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下伙房的贺秃子,六顷地的朱老贵,马架子的马成财等。这些人原本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便都领着老婆孩子来看戏了,省得天天坐在炕头上东家长西家短地扯淡了。
可这三天大戏唱下来,看戏的咧着嘴乐,老天爷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看戏的依旧抱着前心贴后背的肚子犯愁。这天不下雨地不长庄稼,别说扛活耪青的,也别说东家和管事的,日子都难过,更把刁家主事的刁二先生急得抓耳挠腮。
其实,刁二先生的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他受过十年寒窗苦,四书五经学了个遍,却没能取得半点儿的功名,觉得实在是愧对祖宗。刁二先生原本不常在漠北村住,刁家在赤岭城的二道街有半趟街的铺子,他本来是在赤岭城负责看管那些铺子的。刁家当家的刁大先生在头一年驾鹤西去,这才让刁二先生回来。哪曾想到,刚把家交给他,这老天爷就给他戴了一个眼罩,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刁二先生纳闷儿,这求雨的三天大戏也唱了,好银子也没少花了,按理儿说也该下雨了。可这雨还是不下,究竟差在啥地方呢?照这样下去,一年的租子又跟谁要去?刁二先生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这一天,刁二先生起了一个大早,叫人套上二马车子,拉着他出了围子,想到外面转上一圈。
谁能想到啊,他这一转悠,竟然真的找到了天灾的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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